我的记忆中,爷爷是个勤俭一生,和善又少言寡语的人。他善良而不盲从,温顺而有倔性,乐于助人,从不张扬。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,藏满了耐人寻味的故事。尤其是他恬静、诚实、认真的性格,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爷爷中等个儿,下巴上蓄着花白的山羊胡子,面容清瘦,古铜色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。虽是上年纪的人了,干活有一股子韧劲,给人一种矍铄的感觉。
小时候,爷爷对我很少有言语上的娇宠溺爱,因为他话语少,老是一种平静呆板的面孔,显得不像别人的爷爷那样疼冷疼热;但我始终能感觉到他骨子里是疼我的。有一次我在街上玩耍,爷爷从供销社买东西回来,招手让我过去,扳开我的手㩙给一块糖,我高兴地闪着双眼看着爷爷,他却什么也没说,扭头走了。
小时候,我特爱跟着爷爷出地,他怕我累着又怕有危险板着面孔始终不答应。有一次爷爷赶着驴出地耕田,我悄悄尾随其后,走到半路被爷爷发现了,唬着让我回去。我说想骑驴,爷爷没办法,只好把我抱上驴背他牵着缰绳走。他说只这一回,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。驴一走摇摇晃晃的,我吓的尖叫,平常特古板的爷爷小声安慰着我别怕,他随身一跃跨上了驴背,一手搂着我,一手摆着缰。慢慢地我适应了平静了,享受着骑驴的那种优哉游哉的快感,感受着爷爷的温暖。
爷爷一生艰苦奋斗,生活上非常节俭,就连一日三餐也来不的半点松懈,吃糠咽菜的顿数屡见不鲜。那年头他过着糠菜半年粮,树叶也充饥的日子。但爷爷很知足,他常说咱老百姓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就行。小时候,记得有一次过爷爷那厢,奶奶刚好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饭,一半糠窝窝,一半红高粱片。我稀奇地拿了一个糠窝窝,手一捏粗散散的,尝一口粗涩难咽,呸地吐了出来。爷爷笑着说,你吃不了那个东西,给了我一个红高粱片。那糠窝窝的感觉我至今难忘,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咽下去的。
爷爷为人正派,品行端正,从来不胡花半分钱。过去村里有抽大烟的、赌博的,爷爷从不沾染那些不健康的东西。他对歪门邪道的东西深恶痛绝,就连家里女人们逗趣顶顶骨牌(赌具),他也非常反感,连看都不看一眼。他常常教育子女正当做事,正派做人,勤俭持家,不做辱没祖先的事。
爷爷是个种庄稼的好手,备受队里人的尊敬。一年中春种秋收的活儿他把握得挺准,啥时节种啥,哪块地该种啥,队长常常咨询爷爷。因为爷爷当过老队长,对队里的事了如指掌。爷爷对队里的事非常关心,不厌其烦地对年轻的队长进行认真的传帮带,有时吃罢晚饭,还要上门嘱咐一番才放心。有时巷子里谁家的犁耕地难入土,谁家打场的链枷不受使唤,都不去找木匠,而来寻爷爷;爷爷不管多忙,都放下手里的活计,帮助拾掇一下,便得心应手了。为这些事,他常常被奶奶责骂“管事宽”;爷爷从不把这些事当回事,一笑了之,他有句口头禅“隔壁邻友的,咋能不管!”。爷爷就是这样一个好管闲事的好人。
爷爷性格沉稳、办事认真,在他身体强健时,队里的精细活、技术活都交给他做才放心,如撒麦种、耩田之类的活,非爷爷莫属。因为这关系到队里一年的产量和收入,所以队上半点也不敢马虎。爷爷撒出的麦种、耩完的田上的苗又齐又匀又壮。即使爷爷生病了或家中有事,队里也急不可耐的想要让爷爷去干。
春天的第一场播种是撒麦种,播前的准备工作是先将沤制好的粪肥打碎、抖润和,再和麦种拌匀,这是保证苗全苗齐的基础。有时队里的年轻人干活马虎粗糙,生粪(未沤制好的粪)掺进了,未打碎的粪旦儿也混进了,爷爷不怕脏,随手把生粪捡出去,把未打碎的粪旦儿用手搓碎,生气地自言自语说“人哄地皮,地哄肚皮”,随后用手反复细致地和麦种搅拌均匀。播种时,耕田的在前头一轮一轮地犁,爷爷紧随其后屈着腰,扬着手,一行一行地撒,脖子上挎个粪笸箩累得汗流浃背的。“二叔,歇歇吧,抽锅烟。”同伴劝着爷爷。“不行,一会儿起了风,撒得就没准头了!”爷爷坚持着把活儿干完才休息。
爷爷性格有时很孤僻,不喜欢和人闲嗑,没事时靠在堂门框上,晒着暖阳,静静地坐上半天,人不问他话时,很少和你交流。他为人和善,温顺的像只绵羊,蔼然可亲的,只要你说的话、要做的事合乎情理,他都会依着你,支持你。如果你说的话不占理、不着边际,他会立即反驳你,脾气就倔犟起来,但他做事也确然公道。如若惹毛了他,偶尔也暴跳如雷,像一头发怒的雄狮。记得小时候,有一次表哥和我玩恼了,我吓得躲在碾房的磨盘下,表哥操起碗大的石块,向碾房摔了过来,幸亏砸在了磨盘上,我 躲过了一劫。爷爷刚好看见了,气得向表哥拳脚相加。母亲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,镇定之后又忙劝着拉开了爷爷,说“孩子小不懂事,以后注意点就行了。”爷爷青筋暴突,气呼呼地说“好危险啊,玩得出了样!这还得了?不教训他能长了记性?”临走时还扭过头狠狠地瞪了表哥一眼,我从来没见过爷爷那样的发怒动容,他那怒气未平的样子,现在回想起来还感到敬畏。爷爷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,只要你做错了事,无论是亲的近的,他都不会轻易原谅。
三十多年了,我常常想起胡子花白,面庞清瘦的爷爷,那个为人和善淡定而有倔性的老人。